上个月，一批食品在美国多地被 FDA 紧急召回。

原因是，这批食物中的铅含量，高得足以让幼儿神经系统受损。[1，2]而这些食物已经出现在千万人的厨房，甚至餐桌。

这不是今年的第一起撤回。4 月，一家食品公司同样因含铅量过高，召回超过 25,000 包婴儿豌豆、西葫芦、羽衣甘蓝和百里香蔬菜泥。

图源：FDA 官网

似曾相识的一幕同样发生在 2 年前。而那一次，更是创造了美国历史上「食物铅中毒」最大的规模纪录。

500 多名儿童中毒，其中 130 名儿童出现贫血、呕吐等严重症状，甚至会影响儿童的青春期发育。[2，3]

事件爆发后，产品下架、企业收到警告，但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556 名儿童中毒，食物铅含量超过标准 2,000 倍

时间回到 2023 年 10 月。

当时，美国北卡罗来纳州卫生与公共服务部门（NCDHHS）在对本州儿童进行常规血铅含量检查时，发现有 4 名不超过 3 岁的儿童出现了血铅升高的情况（BLL ≥ 3.5µg/dL）。

相关工作人员迅速对这些儿童的生活环境、饮食用水情况等展开调查，发现这些儿童唯一的共同点，竟是食用了同一品牌的肉桂苹果泥。[3]

图源：FDA 官网

很快，他们将调查结果上报给了美国 FDA。

FDA 审查了这些调查结果，并将结果告知果泥公司。第二天，果泥公司就召回了全美所有在售的肉桂苹果泥。[4]同时，FDA 在全国范围内发出卫生公共警报，建议家长不要再给婴儿喂食这一品牌的果泥，所有受污染的产品也在短时间内被下架了。

为了排查其他同类产品是否也有相同问题，FDA 扩大调查范围，发现其他品牌也存在铅含量严重超标的情况。11 月 9 日，涉事品牌发布全美产品召回公告。

对召回的肉桂苹果泥食品袋进行检测后，FDA 发现这些果泥的铅含量最高超过了标准 2,000 多倍。

那么这些超标的铅，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FDA 检测了涉事品牌的其他在售果泥产品，检测均未含铅，因此合理怀疑肉桂苹果泥中的肉桂是铅污染源。于是 FDA 联系了位于厄瓜多尔的生产厂商，并与当地政府合作，调查上游供给公司。

在调查过程中，已公告召回的果泥仍在数州的多家超市上架。[6]根据后续 CDC 报道结果，至少有 56 名儿童因此次召回不作为导致铅中毒。[3]

一周后，跨国联合调查确认肉桂是召回产品铅超标的根源。随后厄瓜多尔政府报告工厂的肉桂粉供应商因铅含量超出允许范围，正在接受行政制裁程序。

而含铅肉桂的源头，是一家加工公司，负责对进口肉桂原料进行加工。为了「卖相和省钱」违规向肉桂中掺加铬酸铅以增强色泽。[5]

FDA 发出的警告信

图源：FDA 官网

调查结果基本算是亮红灯了，处理结果也就不出意外手起刀落。

国内涉事企业与召回不作为的零售商分别收到了 FDA 警告信；工厂违反食品安全规定，相关产品被列入进口警示名单，并加强对进口肉桂的检测。而另外的几家公司，要么被限制进入美国市场，要么直接被关闭了。 [5，6]

到这里，这场差点席卷全美的食品铅中毒落下帷幕。

全美最大规模食物铅中毒，却已经是损失最小的后果？

这次事件造成的后果，无法随时间揭过。

CDC 对此次事件总结报告里显示，共 44 个州报告了 566 名儿童不同程度的铅中毒，其中约 20% 的儿童出现了呕吐、贫血等严重的不良后果。[3]

因食用肉桂苹果泥报告的铅中毒病例数（N = 566）

图源：CDC 情况调查报告

然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可能已经是损失最小的结果了。

回顾事件全程，要说最大的「功臣」还得是北卡罗来纳州，在食品铅中毒大规模扩散前就通过例行血检发现了儿童血铅含量升高，并及时预警，使得这次危机扼杀在萌芽中。反观剩余 43 州，都是在 FDA 预警后才开始行动。

正是由于北卡罗来纳州完善的儿童血铅检测政策，才阻止了这次波及全美的食品铅中毒案；同样的，在今年的 4 月和 5 月，也阻止了含铅量超标的另外两种婴儿食品袋在全美的扩散。[1]

北卡罗来纳州对儿童检测血铅含量的「传统」由来已久。

1990 年，因为 CDC 报告当时估计有约 300 万名 6 岁以下儿童的血铅水平超过 10µg/dL，这一水平已被证明与智力下降等不良健康影响相关 [10]，联邦政府加强了对儿童铅中毒的关注，北卡罗来纳州就开始协调临床和环境服务，正式将儿童血铅检测搬上政府工作文件。[7]

紧接着，在 1994 年成立了「儿童铅中毒预防项目」（NC CLPPP），以预防和消除 6 岁及以下儿童铅中毒问题。

自该项目启动以来，州公共卫生实验室开始为 6 岁以下儿童提供免费的血铅筛查服务 。[8]

1997 年，北卡罗来纳州议会通过了《儿童铅中毒预防与控制法案》，为州内儿童铅中毒防治工作正式提供了法律依据 。[9]

图源：美国国家住房安全中心官网

为什么，偏偏北卡罗来纳州这么「听话」，背后又有什么理由？

一场半世纪前的惨剧

再往前追溯五十年，1970 年代的北卡罗来纳州，铅不仅藏在食物中，更渗透在空气和水管里。

在 1978 年美国立法禁止在住宅中使用含铅油漆前，北卡罗来纳州已经存在大量使用含铅油漆和铅水管建造的老旧住房，尤其在其北部的农村和城市边缘地区。[11] 

汽油的排放、斑驳的墙皮、木头柱子上的铅油漆、每日的用水，无不侵蚀当地居民的健康。

虽然联邦和州先后出台法律，禁止用含铅油漆和逐渐构建新房取代老旧住房，但实际上进展缓慢甚至部分地区从未执行。

究其原因，是 1938 年联邦住房管理局和北卡罗来纳州本地银行实施的「红线」政策。这将黑人社区标记为高风险投资区域，限制了这些社区获得住房贷款和投资的机会。[12]导致大量黑人被迫集中居住在老旧社区中，难以改善住房条件。

而贫民区和黑人居住区往往是连成片甚至是交叉覆盖的，导致时至今日，北卡罗来纳州北部仍有大片含铅油漆、铅水管建造房子的社区。[13，14]雪上加霜的是，1953 年起，黑人社区建立了诸多工业焚化炉，其周边的土壤水源也被污染。

达姆市居民 Brooks 家门廊的木柱，铅漆脱落

图源：北卡罗来纳州政府官网

集中居住在老旧住房的直接后果，就是儿童铅中毒事件绵延不绝。[15]

早在 1978 年联邦立法前，北卡罗来纳州就出现了大量的铅中毒儿童病例，遍布全州各市县。因此，北卡罗来纳州开始鼓励全州 6 岁以下儿童进行血铅检测，对 12 个月和 24 个月的儿童血铅检测进行补贴。[16]

当年的研究未提供具体每年铅中毒儿童人数。但在一项 1992～1993 年北卡罗来纳州对全州 20720 名 6 个月以上、6 岁以下儿童进行了血铅筛查中，受检人群血铅水平升高的患病率为：20.2%（≥10 µg/dL）、3.2%（≥15 µg/dL）和 1.1%（≥20 µdL）。[17]

若以目前 CDC 设定的儿童血铅参考标准 3.5 µg/dL来看[17]，血铅筛查中 6 岁以下儿童铅中毒人数远不止四千余人。而铅对儿童的作用没有阈值，换而言之，只要检测到血铅值，都不被认为是安全的。[18]

图源：丁香园根据参考资料[2]整理

这场悲剧，持续了 50 多年。

于是，在 1990 年联邦政府对儿童铅中毒加强关注时，北卡罗来纳州才顺水推舟将关注儿童血铅水平出台正式政府文件。

只不过，时至今日，北卡罗来纳州儿童铅暴露仍居高不下。

根据 NCDHHS 官网显示，自 2013 年以来，北卡罗来纳州已发现超过 4000 名儿童血铅水平超标，这其中还不包括生活于贫民窟和黑人区的部分儿童。[19]

北卡罗来纳州儿童铅暴露风险示意图

图源：参考资料[20]

2025 年 1 月 6 日，FDA 通过设立《婴幼儿加工食品中铅含量的行动限值》行业指南，来设定铅含量标准。[21]然而这只能钻空子，对铅含量超标的食品以《联邦食品、药品和化妆品法》中描述的「掺假」来要求厂商下架，却无法对厂商及源头处罚。

如今，特朗普政府削减预算，裁撤了多个政府部门。

作为 CDC 和卫生与公众服务部（HHS）裁员计划的一部分，CDC 国家环境健康中心（NCH）环境健康科学与实践部门全体员工已被裁员，该部门包括儿童铅中毒预防项目。[22]

那今后，美国儿童铅暴露，又该由谁来预防？